无衣 第七章 入宫
次日，梅长苏入宫拜见太后。飞流跟轿随行。
昨日梁帝给梅长苏一枚御赐金牌，持此金牌可随意出入宫中。
宫门外的禁军侍卫看了金牌，立即放行。
梅长苏掀开轿帘，入眼便是金壁辉煌高大威严的大梁皇宫，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缠绵病榻十余载，两番死中求生，本觉得自己此生再无堪不破之事，再无放不下之人，可当再次来到宫门前时，仍然心旌激荡心绪难平悲喜交加。这里是大梁最高权利的象征，这里是国家政令发出之地，这里是朝代更迭战乱频发时的必争之处，这里亦是这世上最为阴暗肮脏藏污纳垢之所。自古以来，枉死其中的冤魂厉鬼不计其数。这里也是萧景琰和他的兄弟们出生成长的家，也是他们兄弟相残父子相争的战场。祁王，献王，誉王，他们或生或死，都在这留下过自己的痕迹，如今却如过眼云烟了无踪迹。
太后仍居住于昔日的芷萝宫中。新帝登基之初，刚历经四国之乱，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国库空虚。虽说这芷萝宫按规制并不适合太后居住，然一则太后说这芷萝宫住了几十年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有了感情，舍不得离开，再则原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年久失修，若要大修便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现下国库并不充盈，何苦为此劳民伤财。
新帝登基之后，倡导节俭反对奢靡。在太后和皇后的带领下，后宫之中亦裁剪用度人手，年龄大的宫女女官皆已放其出宫。新帝原有一正妃两侧妃，登基后正妃柳氏立为中宫皇后，两位侧妃亦册封为妃，三人各居一宫，此外再无妃嫔。是以如今宫中除却这三位娘娘，便是先帝的太嫔太妃。
梅长苏来到芷萝宫时，柳皇后和两位妃子恰好也在太后宫中请安。太后正抱着小皇子逗他玩。小皇子还不到一岁，是太后的心肝宝贝，一日不见便想得慌。是以每日皇后来请安时都带上小皇子来。太后听闻内侍来报“长林侯梅长苏在外求见太后娘娘”，赶忙命人请梅长苏进来，把手中的小皇子交给奶妈。见有外臣前来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忙带领二妃退下，几位娘娘出得内殿，于院中遥见一位气度非凡清隽异常却颇为消瘦的年轻男子在内侍的引领下正往内殿行来，想必此人便是名满天下的麒麟才子“长林侯”梅长苏了。
梅长苏随内侍步入内院，入目便是一片青翠，院子正中是两棵楠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看树龄足有几十年了。四周遍植各种花草，各色花朵争相开放，香气怡人。阵阵花香随风飘过，沁人心脾，恍若回到十几年前，那时的林殊经常进宫，对于这芷萝宫的花草最是熟悉不过，他知道那些看似寻常的花花草草其实是太后精心培育的药材。
又遥见一众宫女内侍簇拥着几个宫装丽人由侧门出了芷萝宫，心下了然，定是梁帝后妃恰在太后宫中，闻知他入宫，方回避了。只是没看清小皇子在不在这群人中。昨晚还跟梁帝聊起过这个小皇子，看得出这个昔日好友对自己唯一的这个孩子满满的父爱，深深的宠溺之情，他肯定是一个舐犊情深的好父亲。当时，梅长苏突然特别想见见这个孩子。
一年多未见，太后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后宫事务亦已交由皇后处理，是以容颜依旧，并未见衰老之态。梅长苏入殿之后，疾步上前行拜见之礼，再次面对这个自幼疼爱自己的长辈，他的声音竟是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为臣梅长苏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一向淡泊宁静温润如玉的太后娘娘，也是红了眼眶，赶忙起身扶起梅长苏，拉着他坐在身旁的位子上，“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你哪受得住。”
又命身边宫女去泡了特意备好的养生茶来给梅长苏，“小殊，这是我针对你的病症研制的养生茶，一会带一些回去，每日喝一些，于你的身体有所补益。“
梅长苏接过茶来，小口小口细细啜饮，但觉入口绵软甘甜口感竟是十分好喝，丝毫没有药茶的苦涩之味，心下明了这小小的养生茶定是颇费了些心血，他自小便最不耐烦生病吃药，这十几年来却是日日与药石为伍，一日也不曾停过。太后为了他倾注心血研制这养生茶，心里颇为感动。
“还是娘娘这里的茶好喝，臣多谢娘娘，您费心了。”梅长苏对太后真挚的道谢，双眸泛着点点水光，晶莹剔透。
“小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向视你为亲子，与景琰一视同仁，这些年，你受了太多的磨难，我却无能为力。如今你能安然归来，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你还是喊我静姨吧，不要生分了。”太后心情激动，说着竟是滴下了泪水。旁边贴身伺候的宫女，赶忙递上帕子。
梅长苏忙解劝“静姨，过去的事便如过眼烟云，该放下的便放下吧。我们要往前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如今您也做了皇祖母了，听陛下说小皇子玉雪可爱，可惜今日无缘一见。”
梅长苏深知老人总是偏爱孙子辈的，他不想太后想起前事伤心，便主动提出想见见小皇子来分散其注意力，其实并不知小皇子在不在太后宫中。
太后笑道“也是巧了，小皇子刚好在这，可见你们的缘份不浅！“随即吩咐宫女去把小皇子抱过来。
不多时小皇子便抱来了，半岁多的婴儿，白嫩的皮肤，肉嘟嘟的小脸，胖呼呼的小手，一双鹿眼炯炯有神清澈无比，那双眼睛跟梁帝萧景琰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婴儿一见太后便往她怀里扑，惹得太后眉开眼笑，太后抱过他逗弄了一会儿。梅长苏见到太后含饴弄孙一脸幸福，自己心里也涌入一股热流，登时感觉浑身暖暖的，也不开口打断她们，静静地看着昔日的静姨今日的太后尽情的享受着天伦之乐。
太后却是没有忘了他，指着梅长苏对小皇子笑道“麟儿，这是林叔叔。“
小小的婴孩竟似能听懂一般，将目光转向了梅长苏，梅长苏伸出双手，“麟儿，来，叔叔抱。”
小家伙只瞅了梅长苏这个陌生叔叔几眼，便立时喜笑颜开，扑到梅长苏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嘴里还“啊呀，咿呀”的说个不停。哪像是第一回见面的样子，分明便是见到了至亲之人的表现。周围的宫女内侍包括太后在内，皆是一愣。小皇子虽小，却是出了名的高冷，对陌生人一向是爱搭不理冷冷淡淡的，就是对他的父皇也没有这般热情过呀。估计这一幕要是被皇帝陛下见到了，只怕要吃醋了。
梅长苏却是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的，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的，不过见小家伙这么亲近自己，心里毕竟高兴，被人喜欢谁都会开心吧，何况是个纯洁无瑕玉雪可爱的婴儿呢。
见小家伙说得高兴，便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虽然彼此语言不通，却难得两个人都说得热闹。
太后见了二人这边沟通的热火朝天，自己竟然成了个外人，插不进嘴去了。便对身边人笑道“难得麟儿这么喜欢他，这二人还真是投了彼此的缘了。”
梅长苏随后又陪太后聊了些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期间小家伙便窝在他的怀里不肯让奶妈抱走，只好由着他赖着。
太后听梅长苏讲到幸亏飞流当时将他带走，才会有后来的辗转救治，直到捡回了一条命。便问道“飞流那孩子跟你进宫了吧，怎么没让他进来。我还给他备了点心呢。”
梅长苏道“飞流不喜在屋内拘着，估计就在院中哪个树上玩耍呢。我去喊他过来拜见您吧。“
说完便抱着小家伙来到室外，对小家伙道“麟儿，我们去找飞流哥哥玩吧。”
小家伙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啊啊”地回答着，仿佛能听懂一般。顺着梅长苏的眼光往远处的树林看去。
梅长苏轻声呼唤了一声“飞流”。
话音未落，只见几丈外的一棵楠树上一个蓝衣少年一跃而下，众人还没看清他的样子，便已到了梅长苏面前，太后身边的人尽皆吓了一跳，这少年的身形委实太迅捷了些，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关键是他潜于树上，宫中侍卫竟然无人能发现其踪迹，思之不由毛骨悚然。
只是梅长苏怀中的小家伙见到一个面容清冷的漂亮哥哥变魔术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兴奋不已，“咿咿呀呀“与其打招呼。
飞流并不理其他人，眼中只有梅长苏，当然还有那个赖在梅长苏身上不肯离开的小家伙也无法忽视。
飞流盯着小家伙看了几眼，想去摸摸他，又有点犹豫着不敢上前，口中叫着“小宝宝”。
小家伙却没有犹豫，挣扎着向他的怀中扑去，吓了飞流一跳。
梅长苏小心的将小家伙放到飞流怀中，教他抱好，边给双方做着介绍“飞流，这是麟儿弟弟，他好喜欢你呢。“麟儿，这是飞流哥哥。”
飞流怀中抱着软软的小麟儿，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轻声哄着他。梅长苏见两个小孩子玩得甚好，仔细叮嘱了飞流一定要注意孩子的安全之后，便由着飞流抱着小家伙到一旁玩去了。
太后将身边跟随的人都遣去了两个孩子身边，与梅长苏回到殿中，与他细细把了脉，又询问了现在在吃何种药物，效果如何，梅长苏一一据实回答。
把脉之后，太后心中的担心郁郁之情去了大半，至少梅长苏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上次相见时好多了，只要好好调养，暂时无碍。只是，毕竟以前解毒时毁了根基伤了元气，若想享常人之寿恐怕是不可能了。想到梅长苏一生命运多艰几经生死，不由得心下黯然。
梅长苏安慰太后说“静姨不必伤心，长苏能有今日，已是上苍眷顾。人生在世，终有一死，只要求仁得仁，心中无憾，生死又有何区别。如今，大梁上下一心，君主仁德爱民，臣下兢兢业业，百姓安居乐业。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海晏河清之盛世，此生足矣。若是上天再给我十年的时间，我定能为陛下开疆拓土，实现天下一统，让百姓远离战火平安喜乐。”
“小殊，你所言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你求仁得仁了，也要考虑一下你身边朋友亲人的感受。这一年多，你可知景琰是如何度过的。你们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要重得多。你去北境之后，景琰虽然不说，但他一日比一日沉默，日日在武英殿处理政事到深夜，眉头从未有一日舒展过。你阵亡的消息传来时，他几日不眠不休，后来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吃了药，方才睡下了。他醒来后，便将你的名字删掉了，我便知道，无论你是生是死，他都会将你的身世向天下公布。果然，他登基后便这样做了。他并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尚在人世，只是固执的要为你正名，他知道你的心结便是再也不能做回林殊，于是他在天下人面前恢复你的身份，让你以后能以梅长苏和林殊的双重身份立于林氏祠堂，堂堂正正的受人供奉。另一方面，若你万幸尚在人世，闻知此事，定会重返朝堂，圆了他这个谎言。”
梅长苏动容道“静姨，景琰的苦心，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他如此行事委实太儿戏了些。若我果真回不来了，岂不与他的英名有损。”
“静姨放心，我定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争取多活几年，我还没吃够您做的点心和茶呢。”
待梅长苏和飞流离开时，小皇子恋恋不舍，直往他们身上扑，飞流手中提着太后送的点心和茶，却是无法再抱他了，颇为遗憾。梅长苏只好哄了他半天，许愿以后经常来看他，小小的孩子，竟然听懂了似的，便不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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